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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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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沒想到她們一動,便有不少人跟在身後,徐徐前行。

這些女孩子雖多出自商門,但也是閨閣裏待慣了的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到了外頭很是拈輕怕重,因此有人先行一步,便紛紛跟著走。

月亮照在頭頂,人多勢眾,女孩子們於夜色中疾行,漸漸地也放開了膽子,私語起來:

“你消息靈通?”

“怎麽不靈?官眷裏早就傳開了,那些當官的瞧著咱們浣州風物好,攛掇著陛下‘選女’,這是什麽行徑?幾百年都沒這一遭,嚇都嚇死了!”

“那她們不會有事兒罷!”

“你擔心人家,人家父親哥子都在朝上當官,要‘選女’也該選她們,正好把我們放了,兩廂便宜!”

“我怎麽聽說是陛下執意要‘選女’呢?大臣們還勸諫來著!”

“甭說了,還怕風不夠大怎麽的?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!”

大家吵吵嚷嚷,金蝶攥緊了金喆的手,金喆心裏也亂極了,加快步伐。

前頭腳步聲陣陣,幢幢黑影漸進,路金喆叫停隊伍,小聲道:“噤聲,躲起來!”

眾人擠擠挨挨往樹叢裏躲,有眼尖的叫道:“爹爹,爹爹!我在這兒!”

來的人果然是聽著風聲的父兄長輩,一番斯見,淒淒惶惶;也有姑娘未尋見家裏人的,哭哭啼啼四下亂竄,場面一時有些亂。

其中一個當哥哥的嘴快:“都甭找了,他們都被圈在裏頭,州牧牽頭奏本,采選詔書已經頒布了,他們跪著領旨謝恩呢!”

另一個附和,拉起自家妹子,道:“那花船就上不得,咱們浣州鐘靈毓秀,養出的女孩子一個賽一個水靈,不說皇帝老兒了,誰看了不眼饞呢?”

另有一個老父親,唏噓不已:“我們家硬湊出一千兩,就是為吃這頓席面風光風光,可不敢有攀龍附鳳的美夢,誰愛讓自己姑娘做娘娘誰去,我是溜了,好姑娘,咱們悄悄的回家!”

姑娘們一邊暗自慶幸,一邊心裏發急:“這麽一走了之能行麽?”

便有人道:“怎的還不行?我冷眼看著那當官的也偷偷把女眷送走,那上頭都亂套了!”

“快走罷!眼下誰都沒數,圈在裏面可就慘了,萬一被選上,還當是好日子呢?”

敬德皇帝陛下的花邊新聞,在他沒來浣州前,已經轟轟烈烈傳了幾個月了,“選女”又不是“選妃”,眾人自然避如蛇蠍,浣州本就有造反的老例,如今這場面也不算出格。

漸漸的不斷有來尋孩子的長輩,大家零零散散往後門去了,金喆本想拉著金蝶也跟著人流出去,金蝶卻道:“我不能走,我得去找太太。”

路金喆搖搖頭不放開她:“不行啊,你沒聽說麽,如今這情勢,大家躲還來不及,你硬往上湊,萬一被選中了,叫太太怎麽辦?”

金蝶左思右想,仍舊下不了決心離去:“好妹妹,你跟著她們走,把你的帽子好好戴上,出去西門,就找咱們家的馬車,一刻不停回家去,知道麽?”

路金喆搖搖頭:“我答應太太的,不能和你分開!這算什麽呢?又不是生死決別,我同你一起去!”

金蝶不同意,她執拗起來是十頭牛都拉不住的:“你沒有聽見剛他們說的?想咱倆都折進去?說句不好聽的,如今老爺太太都被圈住,還能妄想兩個都逃脫?我是姐姐,我得去看一看!”

金喆呆了一呆,她從沒想過這麽深,金蝶趁她楞神,一把掙開金喆的手,跑進深深月色裏。

金喆懵頭懵腦地跟著眾人屁股後頭走了一會子,越走腳下越沈,不行,不能撇下姐姐一個人!

她打定主意,心裏便生出無限勇氣,原路折返,亦一頭紮進濃濃夜色裏。

她按原路猛跑了幾步,四下裏黑漆漆的,並未找見金蝶的影兒。

路金喆強迫自己冷靜,把零星聽到的幾句話在腦海中不斷回想,打定主意往無邊絲雨湖邊走。

正巧了,遠遠地,瞧見有一人提著燈急慌慌的四下尋人,瞧身形似是麒哥兒,忙跟上去,小聲叫道:“哥!”

那人猛地一停,真的是路金麒!

路金麒把她拉到一邊,再三再四看她是否有無大礙,扶著胸道:“可嚇死我了,薛姑娘跟我說你下船了,急的我——蝶姐兒呢?”

路金喆帶著哭腔,話說的又急又委屈:“姐姐剛跟我分手,她往咱們家席上去了,她要去找太太,我非說和她同去的,我不是故意丟下她的!”

麒哥兒自然知道蝶姐兒脾氣,忙道:“我知道,不怪你,我先送你出去!”

金喆搖頭:“不,你趕緊去找姐姐,把她找回來!”越說,幾乎帶著哭腔。

這對於路金麒來說,是兩難的選擇,他沒辦法放下妹子,又沒辦法坐視蝶姐兒的安危於不顧。

金喆把眼淚一抹,推了金麒一把,“別耽擱了,萬一她途中出了什麽事,咱倆得後悔一輩子——你趕緊去找她,我你還不知道?誰都沒我鬼靈精,我就在前頭那個假山窩子裏藏著,等會兒你再來找我。”

如今也只好這樣辦了,路金麒攏了攏妹妹四下亂飄的帽紗,鄭重的對她說:“好,那你機靈點,我一找到人就回去找你!”

哥哥走了,原本滾圓的月亮也被濃雲遮住,不一會兒似乎連老天爺也看不下去,雷聲大作,淅瀝瀝下起小雨來。

路金喆拎起裙子,一步一步爬上湖邊不遠處的假山。

她剛說的氣勢如虹,其實心裏怕極了,那些白日裏修剪得宜,葳蕤蔥郁的植物在黢黑的夜裏變成了張牙舞爪的老妖婆,恐懼似乎有了形狀,直鉆進她心底。

……

假山外面,行宮早已變了天。

陛下回燕居之所,不見人影,聖意卻不斷傳來,這個說要下旨可浣州城采女,那個又說不若直接在行宮赴宴的未婚配女子中選。

一時間,人心惶惶,恰逢前頭花船上不知因何停了船,下來不少女孩兒,做父親兄長的無不飛奔去尋,一時間宮裏各處疾奔者眾,亂成一團。

……

夜雨淅淅瀝瀝打在植物莖葉上,也打在瓦檐上,漫天雨幕將天地籠為一色。亭子裏燃著一盞氣死風燈,白璨璨的燈光,映著青年溫柔的臉頰。

這是劉長生第一次這麽仔細地打量白辭,風雨濡濕了他的衣衫,石青色的直地紗袍在空中獵獵作響,他腰間那條絳色宮絳在雨中淩亂飛舞,如厲鬼紅艷艷的舌頭。

白辭並不在乎他的打量,宮燈點點,散在他的眸中,恍惚是笑意:“通判大人,好戲就要開唱,大家都粉墨登場咯!”

劉通判回神,肅穆,如今他們站在園中假山高亭上,下頭情形如何,一探頭便盡收眼底。

大雨遮住了園中少女紛亂的腳步與啜泣,只留下地上一行隱隱的影子;而湖的另一邊,樹影猛烈的搖動,劉通判知道,那是無數護軍正在集結,滿園搜尋四散而逃的女子。

不管這出戲怎麽唱,結局都不好看相。

“公子好謀算,某只待靜觀其變。”

“接下來就該看藩軍如何唱戲,這頭一出,可是多虧了婉娘手底下那幾個吃腿兒飯的……[註①]”

忽的,白辭手裏折扇一收,朝下一點:“那是誰?”

不遠處湖岸邊,有兩名護軍逆著人流而上,那窩小鵪鶉似的女流在他們的指引下,有序的往南而去。

為首的身量瘦削,隔得太遠,瞧不甚清晰面龐。

白辭與之遙遙對望,那頭似有所感一般,倏地,回首望向這邊——

“走罷,小白公子。”

劉通判一把拉住白辭,唯恐他又犯了瘋病,沖入園中與護軍來個當面決鬥什麽的。

夜雨濃稠,裴宛身穿護軍鎧甲,不斷的給倉皇失措的百姓引路,檀瀧飛奔過來,道:“屬下查過了,宮裏東、西、北三門都由藩軍把持,唯有南門上是緹騎的人,四門都圍得鐵桶一般,西門上聚齊了一百多位女眷和她們父兄,被藩軍堵著個正著,正撕扯理論呢。”

裴宛的聲音如金擊玉,擲地有聲:“讓李仁卿放開手腳去轉圜,回頭我兜著他——無論如何,務必拿下南門禁防,然後同柳兒一起,帶著西門的百姓往南門出去。”

“是!”

劉慶這時候也從雨幕中疾步而來,先沖裴宛搖了搖頭,裴宛眉頭下意識的一皺,揮退了他:“你沿途告知百姓,讓他們往南門去,不要四下亂跑,容易出事,另外,若是發現有覷空作亂的,直接拿下。”

“是。”劉慶應了一聲,卻沒走:“殿下,這雨大的很,您找個地方避避?”

裴宛擺擺手:“緊著忙你的去。”

日新園後殿,陛下燕居之所。

亮了護軍腰牌,裴宛跨進儀門,殿外站著一溜緹騎親兵,他把帽檐一擋,扭頭邁入東偏殿,如今西邊住著二皇子,東邊住著陛下那只得寵的獢獢。

偏殿門口,裴宛極小聲的掐了個呼哨。

獢獢正在院子裏玩水,小太監打著傘在它屁股後頭“親爹親娘”的渾叫,又不敢抓它,又怕雨淋壞了它。

忽然獢獢小耳朵一動,撞了鬼一樣狂奔出門,小太監叫它掙脫了繩子,嚇得三魂丟了二魂,不敢聲張,正要去追攆,腳下打滑,一屁股跌在雨裏。

那獢獢卻四蹄撒開,嘴巴裏呼嚕呼嚕,卯著勁兒躥出東院,守衛們自然知道這位狗爺的身份,以為它玩呢,自然沒人敢攔。

……

日新園花墻外,獢獢一躍撲到一個少年身上,藍黑色的舌頭不斷的舔著他的臉,少年蹲下來讓它親熱了一會,抹了把臉,皺著鼻子道:“嘿,這個味!吃魚啦?”

獢獢張著嘴喘氣,呼哧呼哧的,埋頭咬著裴宛的衣擺玩。

裴宛從蹀躞帶裏掏出幾粒肉幹,獢獢鼻子聳聳,張開大嘴,舌頭一卷就吃沒了。

吃得一□□涎水,怪膩味的,裴宛在雨中晃了晃手,都抹到狗毛上,那獢獢被摸得呼嚕呼嚕的,少年笑了:“好妞妞!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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